close

    多年後再次重讀這本書,竟是全新的感受。

    我以一個非教徒對舊約聖經創世紀篇所做的附會,並以此切入來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感想。

    我的解讀:上帝不讓吃分別善惡的果子是要亞當與夏娃自在的生活於伊甸園中,無須有羞赧、罪惡之感。既然吃了這果實之後,就有了分別心;有了分別心便有七情六慾、悔恨、罪愆、痛苦等意念,就得自行承擔一切苦果。但是,生命樹的果子讓人嚐受到生命的喜悅,上帝知道人類已具有完足的生命個體,於是,逐出伊甸園自闢天地。從此,人類因打破上帝的禁忌,卻又桎梏於有著蛇的塵世(人之所聚合)所設下的各種定義而苦受禁忌、苦受各種試煉。

    小說家看似反上帝,卻是在幫上帝演繹一部創世紀。

    小說家開宗明義的挑明,輕重的對反是一切對反之中最最神祕也最模棱難辨的。

    他說了一個發生在共產主義的俄羅斯侵占捷克時期的雙生雙旦的故事,以創世紀的預言,開示人生難免的必然與偶然,即使有超然的認知亦無法免俗。除了少數巨擘,否則相似的運命會在人世間一再的回復。在不可遏阻的回復裡,要如何讓身心靈得到一個適切的安置,是你唯一要思考的問題。

 

有關身心靈的適切安置

一個主題:偶然所造成的輕與重

    特麗莎的誕生是一個偶然;和托馬斯相遇亦是一場偶然。偶然是沒有選擇性的,但是依存卻是經意志選擇的。和母親的依存關係是痛苦的,和托馬斯的依存關係的痛苦更不遑多讓。但是,她選擇脫離與母親的血緣關係的骨肉分離,成為獨立自主的個體(從生命給予、背負母性犧牲無可贖罪的重p55,到「投靠」托馬斯與母親關係切割的輕);卻忍受經常做噩夢的做著托馬斯的女人的重。從重到輕、輕到重的過渡,如何衡量其幸與不幸?

    母親一再遷徙居住地、忍著丈夫偷腥的嫉妒,和特麗莎忍受托馬斯的風流韻事的人生有何不同?

 

一種不經意,隱喻示例

鏡子,特麗莎靈魂的出口

    左右相反的鏡像,極佳的隱喻p52。與母親相似,繼承她的美貌,走著與母親類似的路途,卻相反的人生方向(母親藉由無恥,要用一道莊嚴的黑線劃掉過去的生活,嘲諷因青春與美麗帶來的不幸p58)。她要在相反的鏡像裡找出最大的反義。

撞球,特麗莎是揮桿手勢的延伸

    母親在推桿之後,也只能收桿。特麗莎如球滾遠,或孤宕,或與它球(人)撞擊,或落袋(沉淪不得翻身)。

    特麗莎是吃下智慧果實的夏娃,她知道托馬斯是嚐盡伊甸園果實的亞當,她更知道使靈魂有重量的書本與音樂是尋著亞當的入門鑰,她與托馬斯撞擊了。她與母親不同的是願意嚐受上帝諭示的塵世的苦與痛,母親無力抵禦的非自願性的人生是無比的沉重!

 

另一主題:反媚俗

    小說家說,「媚俗的源頭,是對存在的全盤認同。」

    那麼,反媚俗,是反一切俗眾所定義的行為。共產黨、一切主義、上帝,乃至任何的宗教,皆是欲以一種共同的宗旨制約眾人思想,使眾人有一符合最大公約數的行為準則,人們為榮顯此定義而做出俗媚之姿與行為模式。

    作者在小說裡大書特書「大便」,便是對媚俗的作噁的反動。似乎可以考慮是作者認為媚俗是痛苦來源之一。它是枷鎖,卻又得矜持它的高尚,隱忍這痛苦。

    上帝創造人卻也限制人,總有一個邊界存在著,使得生命擺渡在重與輕的沉重中。跨越邊界的欲望,或者說吃下智慧之果的人(明是非)標榜自己的不媚俗,他有一套自己的清晰理路,不盲從不阿俗。

小說中的人物都帶著幾分反媚俗的個性,對存在有著相當程度的反對。    

    托馬斯做為反媚俗的先鋒,薩賓娜亦然。托馬斯的反媚俗卻是特麗莎痛苦的來源,特麗莎認為那是因為托馬斯的強大與她的卑微所造成的界域隔閡,所以受苦。弗朗茨原有著聰明的頭腦、強健的體魄、能言善道的口才,這原是俗眾中的不凡,但他以為找到他的肋骨後,他要反媚俗。

    特麗莎是托馬斯的肋骨,薩賓娜不是任何人的肋骨;弗朗茨以為薩賓娜是他的肋骨,但她不是。當弗朗茨明白自己不是完足的個體時(完足的個體是有苦有樂),他也要標榜自己的不同於流俗,他要越界了,薩賓娜是他的入場券,但是他沒能明白這邊界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他的是非之果尚未消化吸收乾淨,所以像追著額首綁著誘餌的馬般追逐著這一張入場券。

    弗朗茨如何媚俗?對於既定存在奉行不渝。遵守俗定的道德規範,對婚姻生活的實踐(睡在同一張床上),即使有了情婦仍自謔似的限制自己(不在日內瓦做愛);表現不凡氣性,在越南張揚自己的重要性等。

    特麗莎是夏娃,托馬斯是亞當,所以他們要經歷人生的各種挫折與考驗,雖然看似都是特麗莎為他帶來的考驗(投稿一次例外),但是,托馬斯做為反媚俗的先鋒讓他一次次的從這些考驗中脫身,化重為輕,悠遊自得。

 

「偉大的進軍」一章為媚俗做了最大的鋪陳,也重判了反媚俗。

    弗朗茨為了追逐非俗媚境域的入場券而一再做出媚俗的舉動,最後葬身異域;薩賓娜為了反媚俗而自甘隱藏國籍流放於他鄉。當你固執於一個想法、主義、主張並執意要實踐它時,就已經落入媚俗的行徑了。薩賓娜看似一個最反媚俗的行動主義者了,但是,她堅持不願他人炮製她反媚俗的行徑時,已在媚俗了。

    昆德拉說:媚俗一旦被人當作謊言,媚俗置身的情境就是非媚俗了,它會失去一切極權的力量,變得跟所有人類的弱點一樣動人。因為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人是超人,也沒有人可以完全逃脫媚俗。不論我們如何輕蔑媚俗,媚俗終究是人類境況的一部分。P295

    與托馬斯在一起的薩賓娜是動人的,與弗朗茨在一起的她已向媚俗靠攏,在美國的她已執拗盲從於反媚俗之流。

 

生命中的輕與重

    托馬斯一直在追求生命中的輕盈,寧願是離經叛道的捨棄家庭的男子、不支持偉大愛國行動的公民等,卻避開不了特麗莎這個重;薩賓娜是個畫家理當是個對生命有著靈慧感悟的人,但她也追求著她人生的絕對的輕,情感上不願有任何的牽絆,但這孤絕的輕卻成了她一生不可擺脫的重,連一絲溫情都無法享受;特麗莎為擺脫過去對她形成枷鎖的重,依賴了托馬斯,卻又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她在托馬斯心中的份量,這加深了她一生無可承受的重,甚至危及了托馬斯的性命安全;弗朗茨以一次又一次的莊重儀式昭告他想效法薩賓娜過著輕盈的人生,卻為自己造了個牢房。

 

卡列寧的微笑做為結尾

    為何「卡列寧的微笑」擺在小說的最後章節?

    單純的靈魂,不受制約於上帝,或者說是上帝造人原先的初衷。上帝的伊甸園看似如詩之美,卻隱藏苦果,一旦嚐試,就得經受。

P330特麗莎從卡列寧身上得到她有不得不的虛假的體悟,小說家說「我們永遠無法確定,我們跟他人的關係有多大程度是出自我們的感情,是出自我們的愛情或是與愛情無關的感情,是出自我們的善心或是恨意。」他又說,「人類真正的善只有對那些沒有任何力量的人,才能以極其純粹、極其自由的方式展現。」人類的善意,是否就是解決一切輕與重對反的劑方?或者說,沒有任何自私心機的善意才能打破輕與重的對反、媚俗的濁重?

    卡列寧葬在哪裡?卡列寧葬在兩棵蘋果樹之間。是生命之樹與辨是非之樹的中間,一切都平衡了。

    特麗莎要到托馬斯已年老力衰,才能擺脫托馬斯強她弱的迷思,享受人生輕盈的美感。這就是人生,人類的命運,永劫回歸無可迴避的人類命運,必得經受。

 

    夏娃(生命)展開的原就不是一條坦途。在追求人生的輕鬆以對的過程中承受了多少的沉重的折磨,小說家史無前例的剖析輕重對反的混沌,這就是何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成為名言、名著的原因了,小說家說出了人類受試煉的困境;而這困境並非只存在於捷克被占據時期,它一直都在永劫回歸的歷史循環裡,愛情是如此,朝代興替亦如此,無絕對的是非對錯,只有試煉。

    小說家在本書第一章便開宗明義的說清楚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庭中望月 的頭像
    庭中望月

    別調集

    庭中望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