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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在一個月內讀那麼多她的書,並整理出這篇筆記來。

 閱讀龍應台                  2008.12.31

一、             前言

        這個月盡可能的將龍應台的著作都找來讀,可惜,遺漏了《美麗的權利》、《我的不安》、《人在歐洲》等書。因此,這篇閱讀雜文便以《野火集》1985、《寫給台灣的信》1992、《孩子你慢慢來》1994、《看世紀末向你走來》1996、《乾杯吧,托瑪斯曼》1996、《百年思索》1999、《銀色仙人掌》2003、《面對大海的時候》2003、《親愛的安德烈》2007、《目送》2008等書作為整理的依據。還有一本《龍應台評小說》待下次閱讀白先勇主題時再與各位分享。

      我從《野火集》開始,分析她早期的評論,然後按照出版年一路讀下來,欲觀察她在論述方面筆鋒有何不同?觀點可有改變?我發現這二十三年來,她的文化觀察有一基調:正反優劣互呈、中立客觀,例如東西德的合併,利益、賦稅、商機在雙方形成的不對等;以色列與巴基斯坦的衝突,是歷史的矛盾;蘇聯及東歐共產國家的處境等。

      她秉持一貫清晰的思路、對自由與人權的維護也不曾退讓;她早期的文章如同封面照片--雙手環胸、目光嚴厲,火藥味十足。在《孩子你慢慢來》中的她與《親愛的安德烈》之後臉上的線條是如此的柔和。這之間的轉變都在她的著作中洩漏出來。

    《孩子你慢慢來》是本談教養的書。附上席慕蓉作的序,席老師把做為一個母親的喜悅與責任(與書中龍應台所寫的「我正在親身參與那石破天驚的創世紀─ ─孩子將我帶回人類的原始起點。在漠漠穹蒼和莽莽大地之間」做對照)、對龍應台兩位公子的觀感(可與《親愛的安德烈》做對照)、對龍應台的欣賞都在序裡直陳。

      那麼,就從《野火集》開始吧。

 

二、             《野火集》她在火什麼?

  1. 眼見台灣的各種亂象,老百姓竟然忍氣吞聲。強調有怎樣的人民就有怎樣的政府,呼籲人民要出來爭取權益、愛護家園。「法」的存在是為個人,非要個人為法犧牲。人民當拿出道德勇氣社會良知來督促政府。
  2. 標語治國
  3. 自由即尊重別人有發言的權利,儘管其所言是謬誤。
  4. 客觀冷靜的、不自卑、不自大、不情緒化反應的探討,勿盲目跟從西方(〈朝世紀走來〉)。
  5. 談到教育問題:〈幼稚園大學〉〈機器人中學〉,外表形式不等同內在的智慧。
  6. 政治意識形態,同第二點,強迫藝術品換顏色。
  7. 〈不會鬧事的一代〉,可對照今天的「野草苺」。關心這個世界、做價值判斷、充分的道德勇氣。
  8. 對於角色定位問題,〈自白〉
  9. 在一個健康的民主制度中,不容許「莫須有」。

  10.  闡釋民主自由的真諦、教育的旨意、在各層面去政治化。

 

三、             對民主制度的擔憂

        對民主制度仍有所質疑,原因無他,藉民主的選舉機制,權力會使人腐化、缺乏民主素養的人民培植不起像樣的政府,生活品質不會比極權統治來得好。

      她認為集體意識是力量也是可怕的蠱咒。所有的理想、自覺、尊嚴都會埋葬其中,要不提升要不沉淪。

    「只要有權力的誘惑任何人都可以墮落」(《百年思索》p210)看看今日台灣的政治亂象。當大家熱烈歡呼台灣的民主政治發展快速時,她提出警語:民意可能惡質化成一種多數的、平庸者的暴力,限制個人的發展。

      她在《百年思索》與《乾杯吧,托瑪斯曼》都一再強調「有怎樣的人民就有怎樣的政府」認為人民自覺的力量大於一切,但是,人民是受教化而來的,法治是一定的手段。她鄙夷政治,普遍對從政者有種不信任(或者說憂慮),即使學者問政亦難脫其獨立性的維護。

      她冀望知識份子要有舉世皆醉我獨醒的修持。若說她有真知灼見,毋寧說是對真理──民主自由的深刻認知與堅持。

 

四、             全球化議題

      《百年思索》輯一,「手捧著細瓷」已拋出一個重大議題:「現代化全球化與民族化本土化兩邊使勁所拉出來的張力,在二十世紀末,成為知識份子一個極重要的課題。」,因此有日後的《面對大海的時候》文化本土化全球化的論述、《親愛的安德烈》中〈哪裡是香格里拉〉等這一類的思索。

      97年12月26日在報紙上更有外銷閩南語文化的論述。

 

五、             文化在現實生活中

        她對一個有文化深度城市的期許或嚮往:對待生命應有完善的「尊重」制度,例如《目送》〈幫派〉不可干涉「猴事」、《乾杯吧,托瑪斯曼》〈樹〉不可任意砍樹修剪樹、《乾杯吧,托瑪斯曼》詩人申請樹張貼作品、連在貧窮的蘇俄都有吟遊詩人(《寫給台灣的信》〈莫斯科有條街〉)。

在《乾杯吧!托瑪斯曼》裡有較多的在德國生活面的描寫。她似乎在做示範般巨細靡遺的敘述住在德國的生活細節、住宅環境的布置、空間規劃等生活態度。

      又如《看世紀末向你走來》〈重回曠野〉對抗垃圾的心得,即垃圾分類問題,反璞歸真的生活態度。《乾杯吧!托瑪斯曼》裡資源垃圾回收問題也寫進小說裡(〈找不到左腿的男人〉)。四篇「北京印象」北京人的生活態度「怪象」、《百年思索》輯三「石獅子的原鄉」大陸生活見聞與文化思維。

      再如《親愛的安德烈》〈在一個沒咖啡館的城市裡〉〈沒逗留哪來文化〉醞釀文化氛圍是一座城市不可推卸的責任。

      更如《目送》〈我城〉解決食衣住行需求的溫馨情調(她已不再批判香港城市景觀的醜)。

    〈詩人剛走,馬上回來〉西德政府如何在經營自己的文化資產,使其產生複利;如何深耕自己的文化種子,使其遍地發芽、開花,成樹成林;如何醞釀成風,使其成為子民的吞吐氣息。文化的自尊、民族的自信、使人民的素養自在的被潛移默化。

      看她侃侃而談一個美好時代,猶如於炫目陽光下神迷於偉大邦國的人文神采,〈給我一個小城〉德國威瑪攝政時期。在許多的篇幅裡,例如《面對大海的時候》都提到了這人文氣息濃厚的王朝。威瑪共和國是德國第一個共和國,也是天堂與地獄(納粹)的共源地。對威瑪小國的嚮往,因其有濃厚的人文氣息是理想的國度,雖如此,它也曾冷落了尼采的哲思,藝文可以使一個城發光亦可使其蒙塵,端看主其事者意識型態的操弄。不同的「政治服務」有不同的文化建設,產生不同的生活態度,構築出不同的文化景觀。因此,她在在強調政治是為了使生活更好。

 

六、             自我的認同與對兩性平等的關注

        不以性別論英雄。經常的提及她的出身,一個在鄉下長大、居家經常遷徙流離、成長於物資缺乏集權統治的時代,因為這樣的成長背景讓她更懂得體恤低下階層的人的苦。早期經常流露出我可以無孰不行的自信,愈晚近愈能體貼因貧的苦與乏、雖有放眼天下的大胸懷也有生活知能不足的低身段。

      雖然在《孩子你慢慢來》的書背有這麼一段「宣言」:女性主義者,如果你不曾體驗過生養的喜悅和痛苦,你究竟能告訴我些什麼呢?但是其實她是關心女性的成長與發展自我的,早在《野火集》時期,報章上即有一個喚做「胡美麗」的作家,屢屢以擁戴女性主義者的主張發表言論(當時,八十年代,女性主義言論尚在台灣萌芽),一般咸稱是龍應台的一個分身。她在《野火集》中收錄了龍應台與「胡美麗」的對話。

    《銀色仙人掌》小說集中的三篇〈在海德堡墜入情網〉〈墮〉〈找不到左腿的男人〉曾於民國84年以《在海德堡墜入情網》為書名出版過,92年再收入〈銀色仙人掌〉〈高健壯的一天〉〈外遇〉〈看鳥〉四篇出合輯。這七篇短篇小說雖然導讀說是情愛小說,實則是以七種曲折際遇描寫女性失去自我的處境。一如她的社會現象、文化觀察評論般,小說之陳義頗高,設定高級知識份子間對自覺的迷惘、對認知的偏執。尤以女性,尋回自我的過程或許傷痕累累,然那自我的覺醒,卻像欣霑雨露,縱使甦醒的喜悅短暫、也夾帶痛楚,一旦乍然醒覺便像飛蛾撲向燈火般決絕。

    「余佩宣」是貫穿多部小說的理性人物,一個不服膺任何主義、活出自己卻又理智聰明的女性。她與每一個女主角都形成對照。儼然就是龍應台自己的化身。

      這類書寫女性展現自我的文類在《看世紀末向你走來》的〈好斯服勞這個女人〉裡也有了一個反照。描述受過高等教育、擁有高水平專業能力的女性沉寂於家庭主婦的瑣事中,過著向丈夫伸手拿零用金、忍受丈夫的頤指氣使處境;相較於《孩子你慢慢來》中她個人於撫育子女的忙碌中仍能展現自我,發揮文才、讀書、旅行觀察、做報導、寫評論。對於前者,不帶一字評論,只是忠實呈現好斯服勞這名高級知識份子步入家庭後的處境,且,歐洲有許多像這樣子的女性菁英都是從此如此過一生。

      她也喜歡寫兩代女性做為對照的生活觀的差異,她自己與母親的對話、《乾杯吧,托瑪斯曼》〈職業,無〉年輕世代的女性積極活出自我。

    在《親愛的安德烈》中,她曾問安德烈對於兩性平等的問題(見214頁),可見這個議題不曾從她的關心中消除,她如此「教育」自己的孩子。

 

七、             國家的認同

        對於政治實體,她不認同共產集權,她認為「國家」是一種狹隘的疆域設限,華文世界是她的靈魂疆域,她的根在台灣。這樣的論點從《寫給台灣的信》到《目送》幾乎每一本書裡皆論及。

     居住歐洲時,常在德國的大報上為文報導台灣的現況,提高台灣在歐洲的曝光率且是正面性的。當她的眼注視東西德的統一、蘇俄的民主進程時,那目光總會反射入內心裡的祖國,中國與台灣的前程。

    《目送》(國家),寫國家意識、愛國激情會使人做出瘋狂的事,又如《寫給台灣的信》〈快樂四號〉,讓人聯想正準備下台的布希當初如何以愛國情操激化上伊拉克戰場的軍人;她認為極權主義國家都有一種《動物農莊》裡的「忠心」訓練,讓人失去判斷力。《面對大海的時候》提到國只是一個管理機構,一個管理機構如何涵蓋或代表一個民族深遠浩大的文化--他的藝術創作、哲學思想,他的神話與信仰、革命與復興、創造與傳承,他靈魂深處的感情與記憶?「黨,不等於國;國,不等於文化;中共,不等於中國;中國,不等於中華人民共和國。」

 

八、             文學的筆,人道的關懷

        她的文章特色,一開始總以抒情散文引人入勝,當讀者被吸引隨著作者的筆端賞月吟風正要發出由衷喟嘆時,她總不讓你稱心如意,歷史的烙痕便一一揭示在讀者眼前;或者,歷史的軌跡並呈對照。令人不勝唏噓於歷史的冷酷摧磨受苦的悽苦蒼生。例如《百年思索》裡的〈致命的星空〉愚昧與科學、《寫給台灣的信》中的〈在草原上奔馳〉溫馨對照血腥、《寫給台灣的信》〈在一條泥土路上〉幸福與悲憫、《面對大海的時候》〈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篇中的「牧羊人穿過草原」寫傳統的氣質氛圍。

     她的筆觸在尖銳的析探下,伴以綿柔詩性文字,兩相揉合後,猶如激烈運動後的緩步喘息,每一個張開的細胞因和風徐緩吹進而剔暢舒展;重新認知到內在的需求是什麼。

 

九、             過激

      《百年思索》〈感動,誰的商品〉、〈搶救雷恩大兵〉等文,控訴取得發言權的人說出偏頗觀點的話。(筆者:對照克林依斯威特拍攝的《硫磺島的英雄們》以及《來自硫磺島的信》以雙方觀點看同一件歷史事件是一種平衡報導。)

      在《百年思索》裡她認為封建制度反能推廣精緻文化,民主制度平庸文化品味。但是,文化優劣該以何種標準衡量?例如西方美術,古羅馬雕像的靜穆美、希臘化時期的動態美;李思訓、吳道子在當時都是匠師,十分平民風味的美,在今日看,那線條一點也無匠氣;她似乎忘了自己在〈沙漠玫瑰〉裡談文化有其起始點的論調:勿斷然說「醜」。是雅是俗有待時間淘洗。她喜用「洪荒」一詞,試問洪荒初始是渾沌?是清明?是美?是醜?世界(文化)伊始終究有待時間建構,建構的過程如何評斷它的雅與俗?只有在破壞「庸俗」的過程裡,找到重建「優雅」的可能。

    《乾杯吧,托瑪斯曼》〈還好,我不是新加坡人〉的立論實則過火了些,與她平時的堅持矛盾了。新加坡依法,她卻認為有損自由、人權,但是,德國依法論事她甘心接受(〈毒藥〉裡說,自由就是更沉重的責任。)。她一時不察並非每個小老百姓都像她那麼有高度的自覺、絕高的素養,能自制自律。在《親愛的安德烈》裡,她也說過高級知識份子也可能是一百分的混蛋。〈毒藥〉一文,她自己都列出中德不同的庭園審美觀,她依然得「入境隨俗」依法將庭園做修剪。而新加坡政府所依據的法,難道不是人民賦與高度信任的執政者所訂定的?維持一定的生活品質與安全,個人必須有所「犧牲」。難怪此文一出,招來新加坡住民幾乎一致的撻伐聲,而龍應台卻說這是新加坡人民受極權統治、思想被箝制到無法為自己的權益說話使然。

 

十、             後記

時間之河流出生命的況味

     她在早期曾聲明自己只書寫文化觀察,不碰政治、不寫私己生活。不過,隨著閱歷的豐富、年齡的增長,愈是晚近出版的書筆調愈柔軟,愈是私己的書寫題材愈多,更多的是生活情境與對生命的體悟。

    《百年思索》輯五,「我」,充滿哲思,以莊子天地遊宇宙觀為藍本,觀物我、觀一種存在宇宙的恆常定律。她欲確立的是一種非因政權、主義的興衰而存在的人類永恆的價值觀,這價值觀得以使人安身立命。

     讀她的《目送》,又是愁又是笑又是淚,而多半是淚。每讀一次淚水便氾濫一次。親情的牽掛、友情的溫暖,生命中的許多得與捨與放下是到了中年才會有如此貼近的感悟而起共鳴。她的〈相信〉道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家〉曾經是最穩固溫暖的堡壘,然而,曾經堅信不移的也都可以是變動的。生命的光度輝煌又如何?黯淡又如何?那位生活中仍帶布爾喬亞生活精髓回到寮國終老的蘇麥不是說了嗎?「我的前半生是個王子,後半生是個乞丐,但是王子和乞丐像一條河的上游和下游,其實一直同時存在,只是當下不知道而已。」蘇軾〈定風波〉有詞曰: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似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於是,她希望有一方土地讓她種絲瓜過過靜好的生活。

    走到世界盡頭,盡觀世局詭變,時間長河不為任何人停駐,鴻爪留泥深潭留影總是那麼飄忽易逝,而總有一輪原鄉的冷月時時在週期性的照拂,那是個人短暫生命中的永恆不變。

    原鄉在哪裡?在孤獨時它時時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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